从消防史的角度看衔级制!

  最近关于消防救援衔级制的新闻,在网上引起了热议。作为消防史和消防文化研究者,我想结合历史上各国对待消防问题的态度,从气候变化的角度入手谈一下对消防救援衔级制的看法。

  不知道有人注意没有,消防是商业文明发展的产物。本来嘛,有商品流动才有火灾问题。如果光有农耕文明,领导一句话,老百姓就把燃料收藏起来,火灾就不会发生了,唐代中国就是这么对付火灾的,在长安深深的高墙之下(长安的市坊制千古唯一,是典型的防火隔离代表,是古往今来最杰出的消防规划设计,元代中国的汗八里(就是元代的大都或今天的北京)的设计思路也是如此,影响了全国对消防的态度和认识),哪有什么火灾问题?所以,在历史上,搞消防比较突出的几个国家和社会,如罗马、宋代中国、英国、德国和美国,都有深厚的商品经济的传统。例外的两个国家,一个是法国,有拿破仑的军事荣誉传统,一个是日本,有地震引发火灾的担心。

 每一次消防改革都是有原因的,动力主要来源于气候变化。当气候变暖之后,农业收成好,工业发展好,燃料堆积多,所以容易成大灾,社会关心的是如何控制大灾,消防改革的方向,要么是职业化,如1851年的美国(辛辛那提)和1855年的德国(柏林);要么是中央集权,比如1972年的“美国在燃烧”运动。后者从表面上看是中央规划,统筹管理,发生在高度自治的消防文化当中,可以看做是一种集权行为,目的是对付日益增加的社会灾情。对美国来说,主要的灾情来自于化工燃料革命和野火危机,所以需要提升中央的管控能力。当气候变冷之后,农业收成不好,但是气候变冷变干,有可能造成点火概率增加和水源供应减少,所以社会普遍增加失火的概率,对中国而言,就是“小火亡人”现象突然增加,构成了消防改革的背景。

  在世界政治史上,有一个莫德尔斯基霸权周期律,其实是对周期性气候脉动的响应。一个经济霸权,往往只能维持100~120年。在世界消防史上,消防改革的发生,往往也存在120年的周期性。比如,1680年,英国保险公司创办私立消防制度,到1806年建议统一整合伦敦消防队伍,但没有成功。1833年成功了,1947年又进行了一次消防改革,把本来因为战争集中的消防队伍打散,还归地方,以适应冷相气候“小火亡人”的需要。美洲的殖民地成立于1608年,大约在1735年富兰克林创办北美志愿消防队伍,到1851年的“消防职业化”改革,到1972年的“美国在燃烧”运动,分别经历了120年左右的政治周期。中国的袁世凯办消防(1902年),到现在的应急管理部改革(2018年),恰好接近120年,所以消防改革存在周期性,是气候变化推动的改革。

  自从2008年的南方暴雪危机之后,世界气候进入冷相气候周期,比如北极的冰盖增加,北方的降水增加(如北京的721降水危机和最近的山东寿光水灾)。就连前几天发生的日本大台风,恰好发生在上一次类似灾情的57年之后(气候变化周期是60年)。所以,我看什么灾情都是周期性的,因为这些周期性是太阳推动的,阳光普照,灾情规律。冷相气候对火灾的影响是,失火概率增加,供水问题突出,比如独克宗大火,福州棚户区大火等。这些在暖相气候不会发生的火灾,因为气候导致的供水问题而成灾。在这种气候条件下,存在消防制度改革的必要性。认清了社会的减灾需要,是从事消防改革的前提条件。‍

  先说为什么要建立衔级制?40年前的中越边境冲突中,因为没有衔级制,导致了很多战场混乱现象,成为伤亡率高的很重要原因。可见,衔级制对于建立战场的秩序,强调指挥的统一性有其存在的必要性,所以在消防部门为现役部队的前提下,施行警衔制是非常有必要的。然而,现代社会的发展中心在不断地变化,从茅草屋到高层住宅,从马车响应到汽车动员,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在发达国家,火灾问题仅仅占消防响应的5%,主要的应急响应来自于交通事故和社会减灾,这样让衔级制显得比较鸡肋了。诚然,为了百年一遇的灾情,存在全社会资源统一调度的必要性,然而当代社会的主要问题是如何深入基层,发动群众,避免“小火亡人”现象,请问那个级别的群众可以和消防队伍的衔级制匹配?请问那个级别的消防员可以到校园科普?这是非常不利社会共同进步的现象,任务变了,而制度不变,会导致难以适应的效果。

  当代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志愿消防的参与。如果全职消防采取衔级制,那么志愿消防也需要采取衔级制(否则歧视志愿消防成员,无法动员志愿消防的参与),那么全社会都需要采取衔级制,这样我们就恢复到秦始皇的24级功勋爵级制,显然是不合理的作法。一个发达的社会应当是扁平的,而不是层层有级别,处处不平等。

  笔者认为衔级制问题的提出,归根到底还是消防投入不足问题。待遇不够,就需要级别来补偿;根据年资存在经验的差异和收入的差距是合理的,否则留不住人才;衔级制并没有增加经济投入,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,对于团体合作不利。如果大家都拿差不多的工资(进入火场之后是平等的),谁也不会在乎有什么衔级了,这是西方国家很少有衔级的经济背景。问题在于,消防是一个高度化专业的领域,如果不提高专业工作者的待遇,就会导致人力资源的流失问题,以及其他的社会问题。所以,这是一个给待遇,还是给衔级的问题,理论上两者都可以给,问题消防问题是一个团体作战合作的问题,在待遇和衔级之间很难做好平衡,结果往往不利于火场作战或救援。

  衔级制可以理解为专业职称问题,然而,专业职称的取得需要通过考试,衔级制缺乏足够的动力去提升,因此不能代替专业职称制度。

  衔级问题可以理解为作业分工问题。比如某一级别可以入火场,某一级别可以管理防火,某一级别需要深入社会做科普宣传,然而这样做,仅仅是专业分工的差异,不需要用衔级来补偿,所以这种作法很难得到全社会的认可。

  当代中国的消防问题,是如何服务社会大众的问题,是如何解决“小火亡人”现象,提升公民的防灾自觉性问题,需要懂得消防原理的人,而不是懂得消防实践的人去参加。比如,国内的注消考试完全不重视火灾原理,如烛芯效应、壕沟效应、吹炬效应等火灾动力学现象,也不关注逃生中的“狼来了”综合征、聚类现象、羊群效应等人群动力学现象,光知道消防条文,不知道为什么,这是所有消防类公众号难以深入基层的根本性原因,也是无法通过衔级制来解决消除的。请问,衔级制有哪一条推动消防专业化和普及化工作?

  综上所述,我们需要以消防专业的发展为目标,一切以专业化和普及化趋势为标准来衡量,就会发现衔级制的贡献是有限的,并不能推动消防职业化的整体发展,这是需要仔细权衡的一件事,影响颇为深远。有人也许会问,我国古代不是还有衔级制的传统吗?不错,那是繁荣的北宋,北宋的建筑方式处于从草屋向砖瓦的转变过程,经济方式存在大量的资本主义大生产的萌芽,政治方式是以资源(燃料)向中央集中为特征的,所以存在严重的消防问题。在没有消防队伍的前提下,存在衔级制的土壤。下图是产生衔级制的社会政治和经济条件,显然不是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。诞生衔级制的气候、社会、经济、文化和建筑条件,是不可复制的。

  作者介绍:

  麻庭光,博士,副教授,曾在纽黑文大学担任助理教授。在火灾动力学、逃生行为学、消防文化领域颇有研究,尤其擅长消防史研究。